少年再回人群,已不知故事讲了多少,只听公冶先生说道:“尔朱荣大军正于洛阳城外纠结是否进军,却有人送来书信‘将军或不知伊尹、霍光之功,安能不晓王莽、刘寄奴之事哉?——元天穆。’”
“话里有话呀!”少年冷笑一声。
公冶先生白了少年一眼,这类机锋他本想让孩子们自己琢磨,经他一点,已是索然无味。
“贱……”
公冶先生牙缝中吐露半字,又继续说下去,“尔朱荣被这话点醒了,略做挣扎之下,当即便叫大军攻入了洛阳城!”
“嗬!”公冶先生钢牙紧咬“别看那些洛阳军士平日里一个个多么瞧不上边关走卒,真打起来,十个人也打不过他们一个,平日里养尊处优,武艺荒废,军容涣散,尔朱荣做梦都想不到兵入洛阳会这么轻松。”
公冶先生忽地停住,不觉断断续续地敲着桌子,回头看着几乎没入深山的夕阳,双唇颤抖,喃喃道:“已……已经快二十年了……”
孩子们不知他在干什么,只看他身形消瘦,浑然不觉地念起自家过世多年的爷爷奶奶,搬家之前那个村子里再也不会相见的伯伯阿姨,又或是只在爹娘口中谈起却素未谋面只有家书的亲人。
半晌,公冶先生止住颤抖的双手,长吁短叹,道:“那日河阴陶渚——”
忽地阴风大作吹灭那盏油灯,霎时几片乌云压过本就沉了一半的夕阳再透不出一缕光线,天地间死一般的黑。
“救命!救命……”
众人寻声看去,只瞧得一人从稻田中飞奔似的爬了过来,虽是断了条腿,爬的仍向豹子一样。
日月更替之时,只见这人满脸烂泥,衣衫破烂,气若游丝,自伏兔穴以下断掉的腿仍在不住流血,自他三步以内除去血红,再无别色。
孩子们不住牙齿发颤,连退了数步,有几个胆大的正要上去看看已被公冶先生拦在身后。
“救我!救我……”
少年抢在公冶先生面前扶起这人,刚要询问,却听得身后一片嘈杂。
来者有十余人,有的持刀,有的拿棍,身形高矮胖瘦各有不同,天黑的看不清他们什么样子,但凭口中凶戾之语,长的或与地狱恶鬼不差一二。
见自己被追上,断腿人吓得一步躲到少年身后,身子散架一般颤抖,拼命喘着气。
黑影中一人舞了几下阔刀,叫嚷道:“哪来的野小子?不想死的滚一边去!”
少年正要搭话,却有一个孩子大喊:“那是我家的稻子,叔叔你别乱砍!”
那人咯咯冷笑数声,啐了一口,叫道:“野小子!别说爷爷砍了你家几个稻子,就断了你一双手脚又能怎样?”说话间,这人单手提刀直向那孩子走去。